回归之路
1990年至1993年,我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攻读硕士学位,从事漆画艺术的创作与研究。我的导师蔡克振教授是中国著名漆画艺术教育家与艺术家,我有幸成为他的最后一位漆画艺术硕士研究生。
1993年获硕士学位后,到广东画院工作。1993年至1995年间,我创作了漆画《红与黑•金与银》(图1)、《寒窗》(图2)、《春梦》(图3)、《游动的生命》、《中国风》、《中国雨》、《天桥》、《等待》等,用了两年的专业时间来创作了大约十幅左右的作品,深感创作漆画是一项非常艰巨的艺术工作。因为从事其它绘画创作的画家两年可以创作几十件甚至一百多件作品,他们可以得到社会的认可,在经济上也相当可观。而我两年之内只卖出三件作品。虽然每件作品的售价也相当不错,但不足以支撑我的家庭生活。我非常沮丧,在漆画艺术的创作道路上遇到了红灯。幸好于1994年,《红与黑•金与银》获广东省美术作品展铜奖,并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裁入《中国美术全集》现代部分漆画卷并被广东美术馆收藏。因此,心里得到一点点安慰,无论如何,如果要在艺术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我认为我必须改变。于是,1995年底开始,我选择到了美国伊利诺斯州州立大学做访问学者。在美国半年的学习中,受美国当代艺术与当代文化的教育及影响,我创作了二十多件当代陶瓷艺术作品,其中有八件被大学的美术馆收藏,大学还为我举办了展览。于是1996年回国开始筹备陶瓷工作室。从此,近二十年来一直在陶瓷艺术领域里耕耘。
在这二十年当中,我每年春节必定会拎着红酒与水果去看望我的硕士导师蔡克振教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蔡教授并没有什么反应,到了最近几年,他开始向我发问:“阿帙,你最近有在创作漆画吗?”,我老实回答说:“没有,但很快就会有”。他说:“以后请不要再带红酒与水果给我,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的漆画作品照片。”
弹指一挥间。一年年过去了,我心里非常内疚与忐忑不安,甚至我不敢再去看望他老人家了,怕他问我有关漆画创作之事。每年送给他的依然是红酒与水果,但只委托我的助手送去。直到2010年春节,我厚着脸皮壮着胆决定去看望他老人家。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发现他老了很多。我们寒暄了几句家常后,他又旧事重提:“你新创作的漆画照片呢?”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让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回答说:“明年,我一定举办一个漆画展,请你到展场剪彩。”蔡教授回答说:“你说话要算数。等我老了,我再也走不动了。”我暗暗地下定决心,为了我的诺言,无论多忙,也要开始我的漆画创作。于是,我踏上了新的艺术创作征程。我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进行了漆画艺术的研究与创作。无论在髹漆的技法与工艺,还是在艺术的风格与观念上,都做了认真的探究。终于,于2012年10月,在艺术广东的博览会上举办了“张温帙当代漆画作品展”。我很幸运地邀请到了已经拄拐杖的硕士导师蔡克振教授。蔡教授看了展览后非常高兴和满足,虽然我的作品还不是很完美。此时,我忐忑不安的、内疚的心,才稍稍得到了一些平静。我知道我必须继续努力。
书写生命与情感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游走于东方与西方之间,我身上流淌着东方文化的血液,精神却受到西方文化的洗礼,满脑子想着“之乎者也”,嘴巴上说的是“ABCD”。传统与现代、具象与抽象、繁缛与简约、东方与西方,不断地相互碰撞,相互交融,有时会令我无所适从,有时又令我兴高采烈。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方文化在相融与矛盾中碰撞,从而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在创作中,打破了传统意义上漆画沉默已久的刻板与约束,表现出一种轻松愉悦的精神状态,一气呵成,独创漆画工艺的流丽性与随意性,作品有一挥而就之势。风格已摆脱了原有条条框框的约束,更注重艺术创作与工艺表达的协调性,使作品更有张力与感染力。
在研究东西方文化的过程中,我被吴道子在作画中的气与势深深地震撼。吴道子为百代画圣,授笔法于张旭。张旭是唐代著名的狂草书法大师,他向以不拘一格、敢于创造的精神为人称道,人们颂扬他为“狂”,正是对他的创造精神的肯定。吴道子跟张旭学习书法,一方面从他笔走龙蛇的草书艺术中吸取营养,一方面学习张旭的创造精神。经过刻苦努力,终于熔书法绘画为一体。吴道子用状如兰叶,或状如莼菜的笔法来表现衣褶,有飘然之势,人称“吴带当风” ,为天下之壮观。他的作品充满了慷慨激昂,欲拨剑起舞之势,富有表现主义的精神。他凭借“笔走龙蛇,大气磅礴”的画风,而受到历代人的赞誉。我在对吴道子艺术风格的研究中,受他融书法绘画为一体的艺术观念所影响。更有幸地是,最近能在纽约看到吴道子的“寒山写真图”真迹(图4&5)。吴道子画中人物的衣纹只用了两笔就挥就了人物的动态。我站在” 寒山写真图”画前,与之心灵对话,深深被吴道子的” 欲拨剑起舞之势”所打动,创作了“新圣书”系列天然漆画作品,如“新圣书•银1” (图6)、“圣书•银1” (图7)”等。作品是直接以书写法笔绘出来的,因此线条潇洒自如,变化多端,自由、生动、丰富,犹如中国画的线在宣纸上舞动。“中国画的线是通过漆器艺术而发展起来的,是漆器艺术为中国画的线的应用奠定了深厚的基础。”(《楚秦汉漆器艺术•湖北》)“我们试看曾侯乙墓出土的铜器铭文书法所使用的线,是具有音乐感、舞蹈感的线。如铭文中反复出现的篆文‘之’字的写法,真正是流动飞扬,摇曳生姿,令人叹赏: 后世中国书法理论说中国书法的线条是具有骨、肉、筋、血的线条,也就是具有高度生命感的线条。”(《楚秦汉漆器艺术•湖北》)。我正是使用了这种具有生命感的线书写了作品 “圣书”系列与“新圣书”系列。
每次回纽约,我总是在当代美术馆(Museum of Modern Art)流连忘返,常常与马蒂斯(Matisse)、毕加索(Picasso)、康定斯基(Kandinsky)、克利(Klee)、米罗(Miro),蒙德里安(Mondrian),安迪•沃霍(Andy Warhol)等世界著名大师的作品精神交流与心灵对话,从他们的作品中吸取营养 “抽象艺术的首要和基本的规律,是艺术的平衡” 。如作品“新圣书”系列的画面背景就是以蒙德里安(Mondrian)及其流派的几何抽象形体所构成,学习蒙德里安(Mondrian) 的原色块和矩形直角形状的组合,追求“个性和集体的平衡、自然与精神、物质与意识的平衡”等等。
在色彩的运用上,学习楚美学的"惊彩绝艳"之美。运用楚美学红黑金的经典色彩搭配,演绎对神秘未知世界和自由世界的探究与追求。“圣书系列”的红黑金三种色彩各具象征意义——金色象征光明与日照,黑色象征着宇宙与夜空,红色则象征热烈与温情。“圣书系列”就是通过纯造型的因素,和水平线与垂线的网格结构,通过书写绘画的手法与图式,寻求各要素之间的相对平衡。作品的每一构成要素都经过精心推敲,被巧妙安排在适当的位置,并运用漆艺术语言与工艺表达演绎当代艺术观念。
“漆器艺术,在中国古代艺术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鲜明强烈地体现出为中国人所特有的深刻的审美观念。超越时空,与现代人的心境契合。”(《楚秦汉漆器艺术•湖北》)中国更是漆画的发源地。早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便有了漆画,长沙出土的战国人物漆画──舞女漆奁是目前可见具有完整画面的最早漆画。中国古代漆画不仅产生了具有神秘色彩的抽象画面,更有写实、生动、表现生活的画面。“漆器的绘画、纹样是宇宙生命运动的节奏、韵律、力量及与之相关的情感的表现和象征。如用美国现代美学家苏珊•朗格(Susanne K. Langer,1895 – 1982)的说法来讲,它正是‘生命的形式’和‘情感的形式’。而19世纪末以来的西方现代绘画所追求的,也正是‘生命的形式’和‘情感的形式’:虽然西方人对生命与情感的理解与中国人不同,但也有可以相通的地方。”(《楚秦汉漆器艺术•湖北》)这种“生命形式”与“情感形式”的“现代派”艺术表达,正是我在漆画创作上所需要的艺术语言。上古东方的“现代派”艺术叩响了我的心弦,促使我采用漆这种天然材料表现当代抽象艺术,运用书写性绘画手法进行创作,逐渐形成自己独有的艺术符号与风格。
融汇创新
天然漆、水墨、陶瓷是中国三大传统艺术媒材。漆画是一种古老而又现代的艺术。它以天然漆为主要材料,是集工艺、设计、绘画为一体的一种艺术形式。
天然漆的性能是极其独特的,它的质地深邃而富有光泽,拥有绝艳的视觉效果――通过每一层漆彩展示。在漆画的黑色中,黑漆沉静、温和而又通透、肃重。它是漆画工艺的正统代表。黑漆温和沉稳的视觉美感通过水分在天然漆中的作用而产生。“磨”工艺是黑漆形成独特属性的重要手段,并再与其他的入漆色粉进行搭配,从而呈现出丰富多彩的视觉效果。
漆画更具有耐久性和强韧性,不易变形,不怕潮湿,不怕虫蛀,不怕灰尘,天然漆在画板上还会成长,时间越长越富活力,保存时间能在千年以上。中国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人物漆画,二千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光亮如新。漆画的独特性还表现在其不可复制性。 磨出来的效果都是由艺术家的创作灵感所决定,每一幅漆画都是独一无二的。
天然漆画常常使用金、银、螺钿等昂贵的材料,又常常以象征富贵尊荣的红色、神秘庄重的黑色、夺目光耀的金、银为主色,加上其工艺过程也非常复杂、制作时间长、原材料有限、其材料与工艺非常稀有与讲究,等等,故而,漆画普遍都价值不菲。而又因为其独特的审美意味,既典雅神秘又通透明亮的视觉特性,故而漆画又有“高贵艺术”之称。
每幅漆画都需经过二十多道、甚至三十多道繁复工序才能完成。因其复杂的制作工艺,完成一幅作品少则需要几个月,多则需要几年的辛勤才能完成一幅好的作品。
在我的漆画创作中,我一直坚持使用传统漆工艺与磨漆画的所有特点,尽管这样制作起来工艺繁复,耗时费力。材料上我坚持选用天然漆,在创作时充分考虑到如何才能显示天然漆的特有性格。在技法上我一丝不苟,但强烈反对漆画创作一味地材料堆砌、技法炫耀。这种本末倒置的创作态度,非但不能充分发挥材料的潜能价值,反而常常适得其反。漆画创作应注重传统工艺表达与现代绘画艺术的融合,才能创作出真正意义上的当代漆画艺术。
复兴之约
漆画肩负着中国传统绘画艺术走向世界的神圣使命。我的硕士导师蔡克振教授就曾说:“漆画才是真正的中国画。” 知名教育家、艺术家胡一川先生也曾说:“西方人发现了油画,东方人发现了漆画,这是东方和西方对人类文化的伟大贡献。”
美国著名美术批评家朗•库克塔先生(Ronald Andrew Kuchta)就曾跟我说:“你是一位复兴艺术家,对吗?”我肯定地回答“是的。” “欧洲文艺复兴”的原意是“在古典规范的影响下,艺术和文学的复兴”。 漆画艺术作为中国传统艺术形式的典型代表,历史源远流长,在时代变迁中传承融汇创新,成为中华文化乃至东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外界对中国漆画艺术缺乏系统深入的了解,甚至连国人也不甚了解漆画艺术真正的社会价值与文化意义。
漆文化这种“大气磅礴”的精神,对我们今天来说仍然是弥足珍贵的,应当永远保持挖掘与发扬漆画艺术所表现出来的伟大气魄与力量。这是我们民族文化历数千年而不灭的生命所在。中国是漆画艺术的摇篮,我们当代人理所当然肩负着将漆画艺术推向世界的重任与使命。而我作为当代艺术家,必须努力使受众尽可能摆脱旧观念的羁绊而重新回到瑰丽的漆画世界,使漆文化在新的时代获得新的文化价值,从而复兴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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